冷飕飕的寒风在两栋楼房之间呼呼而过，卷起的细小沙粒直打在人的脸上，让人不由得裹紧衣服，眯上眼扭过头。
一栋楼房的拐弯处，伸出6个银色的水龙头，几十个孩子拿着白色水壶，挤在下面抢水。有的甚至爬上洗漱池，一手按龙头，一手提壶。龙头里流出的水很小，装满一个5升水壶要好几分钟。随着更多的孩子涌来，一些等不及的孩子便开始推搡，前面的孩子则死死地抓住龙头不放。
这不是拍电影，也不是游戏，这是记者3月25日中午在干旱重灾区广西东兰县金谷小学见到的一幕。由于当地缺水严重，从去年9月开始，该校783名住校生经常受缺水困扰，来水后争抢的场面不时出现。一些孩子说，这学期还算好的，每天还有几个小时水让他们去抢，上学期经常整天没水，大家不得不从家里带水，然后锁进箱子里。
住校生排队接水
从东兰县城出发，沿着山路绵延86公里，翻过无数个山头，就来到金谷乡。这里海拔最高在1200多米，金谷小学在乡里算是海拔最低的，但也在600多米。小学四面环山，占地十分狭小，三栋楼房分居三方，中间围出一个几百平方米的操场。
记者去时，离中午放学还有十几分钟，有些上体育课的孩子提前回到宿舍，开始提水壶去接水。可能见记者拍照，老师迅速跑过去，大喊着“排队”。一些听话的学生很快站成几列，而有的不顾老师训斥，依旧站在上面抢水。
在东兰县，人们称金谷乡为西伯利亚，位置偏僻，经济落后，很多人不愿到此工作。由于地处深山，农民增收渠道有限，年轻人常年在外打工。而他们的孩子大多便交给了学校。金谷小学目前共有802名学生，其中寄宿生就有783人。
孩子在学校，除了学习，生活保障便成了学校最大的重任。这次已持续半年多的干旱，彻底打乱了学校的正常秩序。
干旱始于去年8月。“当时，学校还没有开学，没感觉到形势严峻。”韦秀梅老师说，金谷属于高寒山区，每年都有二三个月干旱期，一般在上半年的四五月份，下半年干旱很少有过，大家都以为很快会下雨的。
但雨偏偏没有下。去年9月开学后，学校巨大的储水柜只维持了大半个月就干涸了，783名住校生的生活立即受到影响。吃喝洗漱，这些每天最基本的生活必需，一样都缺不得水。
此时，乡里150立方米的供水站也开始缺水，每天向学校和居民的供水实行限时，一天一次，一次一个小时，有时中午有时在晚上。虽然金谷小学地势较低，但每次供水时，由于水站所有用户都开着龙头，水流到学校时，就变得非常小。
“每次来水时，学校都打开所有龙头，首先要蓄水给食堂，确保800多名师生有饭吃有开水喝。”韦秀梅说，如果蓄的水多些，就抽在水柜里，晚上再放给学生用。
到了10月，乡供水站的水源彻底枯竭，每天要开车到几十公里外的地方拉水，再供给学校和镇上的居民。杯水车薪，每天分到学校，只有很少一部分，根本不够学生用。“按照国家要求，每个住校学生，每天至少要保证40公斤用水，实际上很难做到，每天能有10斤水用就已非常不错。”韦秀梅说。
金谷小学的用水变得更加艰难，白天已根本用不上水。“只有晚上9点以后，镇上所有的住户都关掉龙头，这时，学校的龙头才会有点滴水流出。”韦秀梅说。孩子们听到水声，上床的学生便会一个个提出水壶从宿舍里跑出来。
洗漱池靠着宿舍，不到一米高，十几米长，设有6个水龙头，几百个孩子同时围过来，顿时拥挤不堪，一些一二年级的小孩子常被挤得哇哇大哭。
老师发现后，开始让学生排队接水。暗淡的灯光下，呼呼的寒风中，6列队伍从洗漱池一直蜿蜒到操场上。
“晚上9点多，本该是孩子睡觉的时间，但他们为了水却放弃睡觉来排队，那场景看得让人心痛得掉眼泪。”韦秀梅说，她是从外地来金谷乡当老师的，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遇到这场景。
由于水流极小，一个孩子接满5升的水壶常常要半个多小时，而排在队伍后面的孩子实际上根本没有希望接到水。一些孩子在排队一二个小时后，是又困又冷，最后含着眼泪回到宿舍。
一壶水姐弟俩要用好几天
没有水，孩子们便不刷牙，也不洗脸洗脚。“晚上，直接钻进被窝睡觉，早晨起床后，我们再找有水的同学借点，将毛巾打湿，把脸擦一下，然后吃早饭上课。”六年级女生小娟（化名）说。
小娟今年13岁，有一个7岁的弟弟，在金谷小学读一年级。他们住一个宿舍，睡一张床。小娟的家离学校有4公里，父母在广东打工，每年春节回来一次，家中只有爷爷奶奶。不上学时，小娟和弟弟跟爷爷奶奶过，上学时，小娟便带着弟弟。
由于排队挤不过男生，小娟一般不去排队，常常睡一觉起来后，深夜趁老师不注意，再溜到洗漱池边接水。“有时有，有时也接不到水，接到水，就带弟弟一起用。”小娟说，一壶水，她和弟弟要用好几天。
在金谷小学，学生们都是从家里带米到学校食堂蒸饭。每个学生都有一个铁饭盒，上课前，会抓一把米，放好水，盖好后送到食堂。如果没有水，学生们便不能蒸饭，也就意味着吃饭时只能吃干粮或挨饿。
接到水后，学生们都尽可能节约着用，首先留好一日三餐蒸饭用的水，然后再洗漱。“一个星期，顶多洗一两次脸。”小娟低头小声说。
783个寄宿生，上个学期，至少有一大半过着像小娟这样的日子——少洗脸少刷牙不洗脚。学生宿舍臭烘烘一片。
3月25日中午，记者随便走进一间学生宿舍。这间宿舍约十几个平米，放着8张上下高低床，一张床上睡2个孩子，小小的房间里竟睡了32个孩子。宿舍前后门和窗户都敞开着，强劲的山风呼呼地吹着，十分寒冷。孩子们的床上，大多铺着一张凉席，凉席的一角被风卷起老高。记者问孩子们为何不关门窗，一些孩子笑着说：“通风，不然太臭了。”
在宿舍里站了几分钟，记者便冻得发抖。而孩子们也一个个脸色发青，有的跑到床上，拉起被子盖在腿上。
韦秀梅说，金谷小学四面环山，风出不去，就在山窝里打转，一年四季风都很大，白天温度高，感觉要好些，晚上特别冷，夏天也要盖被子。学生宿舍晚上都会关门窗，不然会冻得睡不着觉，只有白天才开着通风。用水紧张后，学生洗漱得不到保证，异味特别重，门窗时间要开得更长一些，这也是卫生需要。
用水越来越难后，一些学生开始从家里带水。周五下午回家，学生们除了背上一大包脏衣服，就是带上一个能装10斤水的白色塑料壶。周日下午回校时，学生们将干净的衣服带上，然后到家里的水柜将水壶装满，再背回学校。
背10斤水，走几公里山路，对小孩们来说并不轻松。小娟说，弟弟背不动，她就一个人背，4公里山路，上上下下，走走歇歇，到学校时肩膀酸痛酸痛。
水背进宿舍后，小娟做的第一件事，是打开床底下的木箱，拿出里面的米和衣服，然后将水壶放进去，再锁上箱子。“主要是怕偷。”小娟说，以前，同学们都将水放在宿舍后的阳台上，断水后，经常有人偷水，有时早上起来，发现晚上接的水少了许多。
为了防偷，不知道是谁先带头的，孩子们纷纷将水锁进箱子里。用的时候，打开锁，倒一点出来，然后再放进去。
小娟说，她不想锁水，把箱子拖进拖出，再开锁拿水非常麻烦，“但不这样，我也没有办法，因为没有水，我和弟弟就会挨饿受渴。我又没有钱上街买矿泉水。”
教师深山轮流找水
学生缺水，老师也缺水，“学校有一点点水，都首先确保学生用，看到没水蒸饭的学生，老师会把自己家里的存水拿出来，给学生用。”韦秀梅说，住在学校的老师，和学生们一样，经常没有水洗漱。“不怕你笑话，像我这样一个女孩，都经常不洗脸，有时只拿潮毛巾擦一下。”
韦秀梅是瑶族姑娘，2004年大学毕业分配到金谷小学的。“我的家在三石镇，就是温总理去过的那个地方，离这里有120多公里。”韦秀梅告诉记者，一来这里，她就感受到环境的恶劣，“风大又冷还缺水。”
到金谷小学报道第一天，就有老师告诉韦秀梅，去买几个大塑料桶。“当时，我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奇地问干啥用。后来才明白是存水。这地方，每年都有一两个月缺水，靠存水来维持生活。”
韦秀梅说，她的家乡这次也干旱，但不像金谷乡这么严重这么厉害。“上个月，温总理去过我们那后，群众用水问题基本解决。而金谷乡太偏了，很少有外人进来看看。”
去年干旱以来，韦秀梅没有在金谷洗过一次澡，连衣服都是半个月一次打包带回家洗。“没有水，孩子们照样欢蹦乱跳，体育课照上，但我们女老师怕出汗，都不敢运动。”
上学期缺水最严重时，她和其他老师整箱整箱地买矿泉水回来做饭，“我们做老师的怎么能和小孩子们去抢水？”韦秀梅说，“一箱水22块，两三天就用完了，生活成本特别高。”
由于乡里供水站经常断水，学生用水无法保障，学校领导开始发动老师上山找水，不上课的老师分成几组分头去找，连周末也不休息。学校38名教职工，不分男女老少，个个都去找过水，有时在深山里一走就是一天。
找了半个多月后，一位老师在3公里外的林纳村的一个山沟里发现豆腐块大的湿地，用铁锨挖了几十公分后，开始有泉水慢慢渗出，并越聚越多。
得知这一消息，校长立即找来一辆农用车，喊上几个老师，带上50个50升的塑料桶，直奔过去。没有路，车停在一个坡道，大家将桶一个个提过去。由于泉水非常小，大半天，才装满20多桶。尽管这样，老师们一个个开心不已，有水总比没水好。
第二天，几个老师又将泉眼深挖了几米，水流也变得稍微大一点。一天下来，从早到晚接水，正好能装满50个水桶。
从此，学校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老师轮流去取水，上完课就去，接完再回来上课。“人特别累！”45岁的语文老师华彩叶说，不停地弯腰向桶里装水，然后再走10多分钟山路，将水抬到车厢上，一桶桶地码好。一天忙下来，人是眼冒金花，腰酸得直不起来，“都已过去2个多月了，我的腰到现在还隐隐地痛。”
前几天天突然阴下来，乌云在金谷上空徘徊，偶尔飘下几缕雨丝，老师们一个个欢欣不已，见面就说“要下雨了，可以不抬水了。”但随着前天的烈日跳出，老师们的心情一下子忧愁起来，大家都知道，在往年四五月份是旱季，这次不下雨，后面很长一段时间没了指望，而暑假还有好几个月，后面的缺水日子，该怎么让学生们度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