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城农民工子女教育如何走出困境
一所农民工子女学校的课改实验
4月28日上午,一次教学公开课在安徽的江淮学校7年级1班举行,现场观摩的兄弟学校负责人以及市、区教研员给出了肯定的评价。课堂上主持的4个小老师和听课的同学,都是农民工子女。
没有多少人知道,位于合肥市合作化路的琥珀中学西区里“藏”着另外一所学校——江淮学校。就连不少教育界人士来了之后都有些诧异,“没想到,你们在这里”。这是一所差点被忽略的学校。
几个月前,来自江淮学校的三十几名教职工和9个年级、13个班的500多名学生才整体搬迁到这里。因为原先的校舍正在重建,他们不得不在此“借屋上课”。
耐人寻味的是,同一个校园,容纳着两所学校的学生,难分彼此。不过家长到来的时候,依据他们的装束就能判断出孩子的归属;另外,有一点也很明确,中午留在学校的基本上都是江淮学校的学生。这个时候他们的父母正守在建筑工地上、菜场的摊子旁,孩子只能端着凉盒饭,在学校提供的微波炉里加热一下。
如今,这些农民工子女相对集中的学校,有了一个约定俗成的称呼——农民工子女定点学校。2010年合肥市出台政策,保障进城务工人员子女就近入学,享受和城区学生同等待遇。据统计,截至去年年底,全市共有3.5万名农民工子女就读,农民工子女定点学校共计115所。
不过,与其他定点学校相比,江淮学校有所不同:九年一贯制,并且学生几乎都来自农民工家庭,远高于其他定点学校农民工子女的比例,重要的是,这样一所地处闹市的农民工子女学校并非新建,有着相对复杂的历史背景。
它的前身是一所始建于上世纪60年代的军工厂办学校。
它见证了企业“三线”时期的辉煌贡献与走向市场后的起起伏伏,自身也经历着从厂办到社会管理的艰难转变。
由于投入不足,这所学校的硬件建设已经明显跟不上市属学校发展的步伐。脱离企业之后,这所籍籍无名的学校又深陷名校“包围”之中,招生压力不言而喻。
“在校生基础普遍薄弱,有些心思根本不在学习上,而家长根本无暇顾及。家长们大多文化程度低,甚至连字都不会写,对孩子期望值也不是太高。”据张和庆介绍,由于父母工作经常变动,学生的流动性也很大,这对学习习惯的养成相当不利。
这些因素不仅严重影响了学校的教学质量,又加剧了生源数量、质量的下滑。无疑,农民工子女的教育困境与这所学校的发展命运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课改成为破解双重困境的唯一希望。
“小老师”主持课堂,成为课改突破口
经过精心的筹备,2008年秋,学校决定在初中各年级、各科范围内全面启动一场课改实验。
在借鉴山东聊城杜郎口中学“三三六”自主学习模式的基础上,江淮学校从自己的校情出发,制定出了适合自己的课改实施方案。
今天看来,不到3年时间,课改给这所学校带来的最明显收获是,实现了从观摩别人到被别人观摩的转变。
4月28日上午的这堂教学公开课内容是“分式及其基本性质”。20多名同学分成4个小组,围坐在一起。教室里除了讲台之外,空余的墙壁上也都挂满了黑板。
此前一天,数学老师江卫三已经将一份预习提纲发到每个同学手里,当成作业布置下来。学生必须在家里完成预习,家长需要在上面签字。
综观整节课的教学过程,围绕着预习提纲,先是学生当堂自学,随后在小组间展开讨论,4个小组长分别带着同学们,穿梭于教室之中,在不同的黑板上进行演算。最后,由老师进行“总结和提升”。
据现场观察,江卫三老师只是在适当的时候进行引导和点拨,课堂基本上由4个“小老师”主持,而同学们异常地活跃,齐声念着每一步的演算结果。
“在课改中,我们的劣势反倒变成了优势。”张和庆说,由于生源少,每个班级只有二十几人,为小班教学提供了条件,“如果班级人数太多,孩子的注意力就难集中了”。
“我们的孩子基础比较差,接受能力参差不齐,有的入学时数学只考了10分。”在江卫三看来,课改后的教学模式一方面可以提高学生的积极性,让所有学生都融入课堂,防止差生掉队;另一方面可以培养孩子的思维能力以及合作交流的精神。
“不少农民工子女心理素质比较差,表达能力也不是很强,在传统课堂上几乎没有发言权。”江卫三认为,让孩子充分表达自己的观点,可以提升对学习的兴趣,培养他们的自信心。
现在30岁的江卫三已经成了区里优秀的数学教师,他的公开课颇受好评,很多业内专家认为,这个年轻人的水平并不比名校的资深老师逊色。
“好生”帮扶“差生”,问题绝不带回家
“孩子成绩不好,有些重点中学的家长比老师还要着急,可我们这里不一样。”让沈群老师感触比较深的是,有的家长为了生计实在抽不出时间,连家长会都缺席,更不要说平时与老师沟通了。
“学习上的问题,必须在学校得到解决,不能带回家。”在沈群看来,不能太多地指望家长,他们没有精力照顾孩子的学习,更没有条件给孩子上辅导班,而老师教学任务繁重,也不可能在课后进行一对一的辅导。
江淮学校把班级分若干小组,按成绩好、中、差层次搭配,互学互助,“就像拔出孙悟空的毫毛一样,复制出一批‘小老师’,带着学困生一起学,把一切零散时间充分利用起来。”沈群形象地比喻。
帮扶机制带来的变化,在徐徐(化名)的身上得到体现。徐徐的父母均在外地打零工,他跟着爷爷奶奶住在学校附近的出租房里。老人没什么文化,只能负责孩子的吃喝拉撒。
徐徐聪明活跃,就是上课坐不住,小学时从不写作业,成绩一塌糊涂。校园里曾一度流传着这样的说法:“谁能让徐徐写作业,真是铁树开花。”
上了初中之后,老师了解到其中情况,把他“分配”给了责任心、自律性强的女生李悦。不管是课间,还是上下学前,李悦挤出一切时间,手把手地进行辅导。徐徐作业不做完,她就不让他去玩,徐徐企图用上厕所的借口摆脱“纠缠”,她就一直守在门口。
最终,徐徐败下阵来,开始尝试着做了作业。现在,最让老师和李悦骄傲的是,徐徐的学习习惯大为改变,他还成了班里的生物课代表。
为了确保帮扶机制行之有效,学校还特意制定了“帮扶档案”。“今天教了几分钟,内容是什么?听懂了吗?”这些在档案中均有体现,此外,帮扶双方还要在上面签字,最终交给老师。为了鼓励“小老师”们,每半个月班级还会评选出“帮扶之星”,进行表彰。
沈群认为,施行“小老师制”,既减轻了老师的负担,也锻炼了孩子的语言表达能力、团结合作能力,对于培养“拔尖”学生,也是一种尝试。“从‘学会’到‘会学’再到‘会讲’,最后到‘讲会’,这本身就是一个不断巩固提高的过程。”
改革评价体系 ,落后生有了“出头之日”
“农民工的孩子,普遍存在着自卑心理。”沈群发现,很多孩子从不提及父母的工作情况,中午吃饭时,甚至不愿让人看见饭盒里的内容。
沈群感慨,这些孩子淳朴、健康、知足、自理能力强,但是摆在他们面前的现实是,从农村来到城市,必须让自己变得自信起来,才能融入未来的生活。
为了培养学生的自信心,江淮学校对学生的评价体系进行改革。学校实行随机评价与阶段性评价相结合的方式,让每一个学生都能得到表扬和鼓励。在课堂教学中,老师以小组为单位,对学生的集体表现进行评价。在一个小组里,每一个同学都是某一学科的课代表,可以充分展示自己的学科特长。
“不能仅仅关注那些成绩好的同学,每个人都是平等的,他们都有值得关注的地方。”据罗运航老师介绍,班级的墙上每周都会张贴出“明星排行榜”。
评价方式的转变,让8年级的李诚(化名)这个曾经的落后生有了“出头之日”。
当初有老师曾告诫罗运航,这个孩子不能要。不过,罗运航不信,哪有教不好的孩子?李诚的照片第一次上墙时,他的考试成绩是班上倒数第五,此前,他的成绩总是倒数第一。
“只要他进步了,就应该受到表扬。”罗运航说,老师的职责就是鼓励,再鼓励。
现在的李诚当上了班里的政治课代表,他的政治成绩成了全班第一。
沈群表示,课改激发了大部分孩子的学习兴趣,他们的成绩在原有基础上有了一定的提升,但是短期内要想达到重点中学学生的水平,显然不太现实。
“孩子成绩名次的改变固然重要,心灵的变化更让老师欣慰。”沈群发现,学生去办公室越来越勤了,时不时地会向老师吐露一下心里的“秘密”。他们偶尔会把一支棒棒糖、一袋牛肉粒塞进老师的包里。倒完办公室的开水,他们会主动地把电水壶插上……
最让她感动是,班上一个进步很大的同学在广播稿结尾写下这样一句话:“当一个好学生,真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