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小升初：2014年小升初的坛子里，横七竖八停泊着乡村里出来的简历船。船里装载的是新材料，把船身压得很低。某某中学在河岸的那一边。校门口是仅容两三个人站进的传达室。
那些戴旧毡帽的大清早摇船出来，到了埠头，气也不透一口，便来到传达室前占卜他们的命运。“五星一等，加英语，”传达室里的门卫趾高气昂地回答他们。
“什么！”旧毡帽家长几乎不相信耳朵。美满的希望突然一沉，一会儿大家都呆了。
“在去年里，你们不是四星二等就收了吗？”“三星三等也收过，不要说二等。”“哪里有涨得这样利害的！”
“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们不知道么？各区的简历象潮水一般涌来，过几天还要涨呢！”
刚才出力摇船犹如赛龙船似的一股劲儿，现在在每个人的身体里松懈下来了。今年期末考，题量难度适中，临场发挥也好，一门课多考了三五分，谁都以为该得透一透气了。哪里知道临到最后的占卜，却得到比往年更坏的课兆！“还是不要收的好，我们拎回去放在家里吧！”从简单的心里喷出了这样的愤激的话。
“嗤，”门卫冷笑着，“你们不来，人家就饿死了么？各区多的是三好全优，头几批还没收下，外区又有几批送来了。我们有的是生源，不收你们的，有别人的好收。你们看，船埠头又有两只船停在那里了。”
希望的肥皂泡虽然迸裂了，载在敞口船里的简历总得交出；在证书好和坏的辩论之中，在三好多与少的争持之下，船埠头的敞口船真个敞口朝天了；船身浮起了好些，填没了这船那船之间的散页。旧毡帽朋友把简历交进了传达室，南外、树人，那是遥远的事情，仿佛可以不管。而不交那已经送到传达室的简历，却只能作为一句愤激的话说说罢了。怎么能够不交呢？学区校是决计肯定不能去的，报班级，上补习，冲奥数，也花了不少钱。“我们摇到秦淮去粜吧，”在秦淮，或许有比较好的命运等候着他们，有人这么想。
但是，门卫又来了一个“嗤”，捻着稀微的短须说道：“不要说秦淮，就是摇到雨花也一样。我们同行公议，这两天的收简历的起步是全优全三好。
“到秦淮去没有好处，”同伴间也提出了驳议。“这里到秦淮要过几两三个河道，知道他们提什么条件！就说依他们提，哪里来的现证书？”“先生，能不能降低一点？”差不多是哀求的声气。
“降低一点，说说倒是很容易的一句话。我们这学校是拿升学率来开的，你们要知道，降低一点，这样的傻事谁肯干？”“这个要求实在太高了，我们做梦也没想到。去年的是投简历就收的，我们想，今年全优总该收了吧……。哪里知道还要全三好！”
另一位门卫听得厌烦，把嘴里的香烟屁股扔到街心，睁大了眼睛说：“你们嫌要求高，不要投好了。是你们自己来的，并没有请你们来。回去等通知吧。”
“先生，现在给个答复，不行么？”白花花的简历换不到明晃晃的签约通知，好像又被他们打了个折扣，怪不舒服。
“乡下曲辫子！一份简历就算个敲门的砖头，谁好随便给你们开门，我们这里没有现场签约，只有编号。”
回到了论坛，话就多起来。相识的，不相识的，落在同一的命运里，又在同一的坛子上打探，你端起酒碗来说几句，我放下筷子来接几声，中听的，喊声“对”，不中听，骂一顿：大家觉得正需要这样的发泄。
“去年才评上区优，收成好，还是担心！”
“今年比去年都厉害；去年区优还减了三千块呢。“
“择校费是不敢减了，能收下就不错，如果说签了约，借钱也要把择校费给交了。“
“也只好上民办呀。每年交了上万的学费，贪图些什么，难道贪图高中背着更重的学费！“
“民办真个上不得了，年年涨价！“
“退了去苏北上吧，我看苏北的升学率倒是挺高的。“
“我看，出国去念倒也不坏。我们村里的小王，不是么？在美国念中学呢，听说学业很轻松，还参加了足球队，照样年年奖学金呢！”
“你翻什么隔年旧历本！现在取消借读了，全部要跟学籍挂靠，加拿大也收紧移民政策了，你还不知道？”
路路断绝。一时大家沉默了。酱赤的脸受着太阳光又加上酒力，个个难看不过，好像就会有殷红的血从皮肤里迸出来似的。
“我们年年小升初，到底是谁在折腾？”一个人呷了一口酒，幽幽地提出疑问。
就有另一个人指着JYJ半新不旧的金字招牌说：“近在眼前，就是他们闹的。
我们吃辛吃苦，起早贪黑，把娃子养大，他们嘴唇皮一动，说‘去学区校吧！’就把我们全家的希望一古脑儿吞了去！”
“要是让我们自己定规矩，那就好了。凭良心说，全市统考，我也不想多要。”故意把声音压得很低，网着红丝的眼睛向岸上斜溜。
“去年夏天，某中不是考过么？”
“被人举报，吃了批评。今年还敢么？”
散乱的谈话当然没有什么议决案。酒喝干了，饭吃过了，录取通知收下来，大家下了坛子回自己的学校。
坛子里便短暂的冷清了一会子。
第二年又有一批新的敞口船来到这里停泊。坛子里表演着同样的故事。这种故事也正在全国各处市镇上表演着，真是平常而又平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