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
广州的小升初考试可谓花样繁多变化多端,对于家有小学生的父母们,头顶不仅悬着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更可怕的是,这把剑居然还不停地变花样——当你练好神功准备应对之时,它竟然又变了!所以这些年轻的父母不得不用一个网络新语来形容自己的心情——“累觉不爱”。
不过不要紧,齐天大圣告诉我们,要打败善变的白骨精,最有效的就是要有一双火眼金睛,看穿它的本质!本文就是讲述广州小升初考试的身世和十余年的变迁,帮助读者对它的下一次变身做好准备。
经历了十余个年头的广州小升初民校考试,火焰越烧越猛,终于把自己逼到了尽头。连日来,广州市发出了“拟取消民校考试”的信号,旨在遏制义务教育阶段的考试乱象。
然而,羊城晚报记者梳理这十年广州的小升初考试轨迹不难发现,乱象的根源和一种叫做“名校办民校”的现象有直接关系。不少专家认为,如果不改变义务教育“名校办民校”的现状,是无法彻底熄灭这场烧了十年的考场大火的。
觉 醒
“一个没有参与过小升初的父亲,不是一个完整的中国父亲,甚至,算不上一个完整的男人!这是我的刻骨体会!”
当了12年的父亲,这是肖荣(化名)最痛的领悟。跟大多数一样,从大学名校毕业的他在湖南一家企业当上了工程师,在广州结婚后便一直长期驻外,老婆也是个大忙人,从孩子3岁后,夫妻两人便把儿子肖明(化名)拱手交给了父母照顾。
肖明和爷爷奶奶住在广州的中心城区,离家不远处就是一所中学。如果按照正常的升学轨迹,在读完小学六年级之后,他将免试被电脑派位到这所学校上初中,初中之后还可以继续上高中。不用骑单车坐地铁,他走路就可以完成12年的教育。
然而,这一理想在去年的暑假被打破了。那一天,肖荣专门跟公司请了个长假,想着放假回来陪儿子玩几天。天黑时,快到家了,肖荣刚好路过那家中学,眼睛被一阵红色的强光射到,“喜报”两个大字很耀眼,肖荣有意识地揉揉眼睛睁大看,“热烈庆祝本校一本上线9人次,超额完成任务!”
“什么?9人上一本还值得这样热烈庆祝?”肖荣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但红字刺眼得很。他开始联想,假如儿子今后上这所学校,是否能够幸运地成为这9人之一?
回到家,他坐下来跟父母聊天,有意识地扯到那个“喜报”上,父亲告诉他,这个学校今年有800人参加高考,9人上一本线已经算是最好的了。
夜深了,老人和小孩都睡着了,肖荣却被那道强光刺激着,头脑异常清醒,他爬起来打开电脑,在搜索页面上敲下“小升初”三个字。很快,一系列关于广州“民校考试”、“择校”等关键词不停地弹出,慢慢地,他开始找到了答案,原来,要想儿子高考考得好,从初中就得冲出家门口这个地段,到“名校办的民校”去拼杀。
肖荣有一种站在刀山上的感觉,但他真的不想被那份“喜报”折磨。几天后,他回到了湖南,向领导递上了转岗回广州的申请。从此开始了与儿子决战“小升初”的痛苦日夜。
>>>大半年以来痛不欲生的2013小升初经历
混 战
2013年6月29日上午,广州城里平时人少得可怜的二沙岛,突然被挤得水泄不通,上千辆私家车不断涌入,车龙一直在延长,人几乎走不过去。
小学六年级学生孙嘉俊(化名)坐在爸爸的车里,一边吃早餐,一边看试题。坐在旁边的妈妈曹女士比他还着急,不停伸长脖子张望前方。“这么堵,怎么办?”眼看离育才实验学校还有100米,曹女士实在坐不住了,拉着儿子下车加速跑。
育才实验学校,是2001年在越秀区办的一所国有民营初中,如今,已经成为广州“名校办民校”的领头羊,是每年小升初民校考试竞争最激烈的学校之一。
这一天,跟孙嘉俊一样奔赴在赶考路上的广州“小六”有近5万人,人数是将近全市小学毕业生的一半。对于这些赶考“牛娃”,公办学校实在不甘心就这样拱手送给民校。在此之前,已经有公办学校暗中组织尖子生座谈、签约、面谈。而有的民办学校不想吃亏,在4月份便提前进行测试。“简直是一场混战!”小学退休老师冼德载实在看不下去了。
今年2月份,春节刚过,公办学校开始蠢蠢欲动了。广州老城区的荔湾区,这些年人口渐少生源也流失不少,留住好生源几乎成为一项政治任务。区里几所领头的中学提前到小学物色尖子,小六学生张之敏(化名)所在的学校,如果六年级上学期考试年级前三名,可以去4中面试;如果是年级前10名,可以到1中面试。张之敏因为六年级上学期考砸了,跟这两所学校无缘。
不过,稍微逊色的24中和23中也抛来橄榄枝。只要六年级上学期总分260分以上的学生的都收到24中的通知,不过把“参观”的学生分成三六九等,拿到红色通知是第一批参观,拿到黄色是第二批,白色是最后一批,这让张之敏的妈妈感到颇为反感。一星期后,张之敏又拿到了23中的报名表,该学校提供了高额奖学金,290分以上被录取的一次性发放1万元,289-260分的都有不等额的奖励。学期年级排前的也有奖励。同样的提前掐尖发生在不同城区的重点公办中学。
好戏还在后头。这场生源战并不是公民办学校双方暗中的抉择,还有更公开的搏斗,那就是公办的外国语学校,也可以堂而皇之地加入到这场“混战”中来。
不过,同样是在今年,为了规范外国语学校的考试,广州市教育局规定公办外国语学校的入学考试只能在小学毕业考试后进行。而如果按照以往,外国语学校的入学考试是在5月份进行的,由于跟民校考试时间不冲突,不少赶考的“牛蛙”都把它当成是练笔的机会。
然而,教育部门的规范却未能平息这场“混战”。6月27日,小学毕业考;6月28日,外国语学校考试;6月29日,民校考试。三天的连轴转让赶考的学生和家长苦不堪言。
抉 择
近5万名的小学毕业生投入这场小升初的“混战”中,绝非赤手空拳就能应战。至少在此之前的两年,他们便要不停地“砸钱”修炼。
从小学四年级开始,家住天河区的李子强(化名)已经没有了快活的假期了,取而代之的是上不完的辅导班。
六年级上学期开始,各种考试消息开始传开了,是时候上战场了。3月份他们全家为子强确定了三个目标,第一是天河外国语学校;第二是育才实验;第三是暨大附中。
6月2日,暨大附中举行考试,结果考了20多名,距离第一名差10分,竞争还是比较激烈。如果考前十名是免学费的,但这个成绩要交择校费3万元,先留作保底。
6月27日,上午小学毕业考试。天河外国语学校为了跟其他外国语学校错开,考试时间定在27日下午。
晚上6点左右,下班回家的路上,手机屏幕出现短信息,张女士扫了一眼,是天河外国语学校,她心里一阵暗喜,心想应该是入围了。但正在开车,她抑制住喜悦,安全把车开到家,仔细一看,果然是入围通知。那一晚,小升初群里一片欢腾,喜报连连。不过,笔试过后还有面试。
29日晚上,对小升初的家庭来说是个不眠夜。当天考试的民校和前一天考试的外国语学校同时放榜。白天聚集在考场门外的家长,这会都聚在电脑前刷屏,各种喜悦和忐忑交融在一起。
7点左右,群里已经有天外报喜了,但张女士还有没收到,心里百转千回。8点半左右,她告诉子强和老公,估计是没有被录取了,结果话音刚落短信响起,天外的录取通知来了。家里一片欢喜,张女士喜极而泣,边擦眼泪边发帖报喜。
打 击
如果没有本世纪初诞生的那一批“名校办的民校”,或许广州的小升初考试不会打得这么凶,也不至于教育部门要出来喊停。
原华师附中校长吴颖民跟记者讲了个背景,2000年,广东省要推进示范性高中建设,而条件之一就是示范性高中必须是独立高中,与初中脱钩,否则无法参评。“政府想兑现对老百姓的承诺,学校也都想戴上示范性高中的帽子,所以纷纷把初中剥离开来。一批名牌学校的初中部就此消失了”。
然而,取消了多所公办名校初中,给广州的优质初中学位带来了极大的缺口,老百姓怨声载道。这个时候,全国有城市开始兴起引进社会力量办学,在广州的社会资金也嗅觉很灵敏,开始寻找机会补位。
当时,时任教育部部长周济提出“公办不择校,择校找民校,名校办民校”的教育发展新格局,促成了广州把优质初中学位顺理成章地推向了民办。这个解决办法缓解了初中学位不足的一时之急,但也使两种人遭受到前所未有的打击:
家住荔湾区的家长林巧(化名)跟记者回忆,他们家住在广雅中学附近,在女儿上初中之前他们都以为女儿可以入读广雅,但无奈初中部突然被撤销。8年前,为了让女儿得到优质的教育,他们也让女儿参加了民校考试的拼杀,虽然最终如愿考上了广雅实验,但却必须缴纳昂贵的学费,三年下来至少花了6万元。“义务教育本来就应该是免费的,表面上看是我们自愿交钱择校,其实是迫于无奈。”林巧说。
受到“名校办民校”打击最大的是一批真正意义上的民办学校。据信孚教育集团董事长信力建回忆,2005年8月,翻开广州各大报纸,发现各种民办学校在打招生广告大战。那个时候,广州地区已经有34所公办中小学转制办民校,并且与楼盘“联姻”的名校越来越多,这类学校占据了当时广州市103间民办中小学的半壁江山。相对于收费更高的民办贵族学校,“名校办民校”不仅有品牌优势,还有价格优势,在这轮冲击中,一些苦心经营多年的贵族学校不得不倒闭。
据教育界人士说,当时有些“名校办民校”校舍未建、师资无影,仅凭一个金字招牌,就使大批优秀生源转投其门,学生沦为变相高价“择校生”。
令信力建感到不解的是,本来政府应该集中精力发展义务教育,把高中让给民办力量来做,但广州却相反,政府去搞非义务教育的示范性高中,初中则联合社会力量生“私生子“来赚钱,这让真正的纯民办生存空间遭到挤压。
变 革
2001年起,异军突起的“名校办民校”分别开始招考。前育才中学校长李统耀告诉羊城晚报记者,当时的情景比现在混乱得多,有些学校从3月份便开始考了,严重影响小学的教学秩序,有些学生跑了五六所学校考试,同时被录取,但只能选择一所,导致很多学位录取了但没人去读。
2005年,时任广州市教育局副局长陈茂林召开了部分民办初中校长开会,分析了这样考试的种种弊端,按照规定小升初是不能考试的,他作为领导也不能建议怎么考。
李统耀听出了陈茂林的难处,开完会后,他跟各位校长说:“谁愿意一起玩的留下来!”玩什么?大家问。李统耀提出了联考。现场有8所学校留下来,随后又加入了5所,至此第一批联考的13所学校出炉。除了统一考试,还规定5月1日后才能宣传,小学毕业试后才能考试。
从2005年到2010年,每年民校联考在广州大肆拉开,每年都可以吸引3-4万人参加,而能提供的学位却不到3000个。
而这个时候,公办学校也坐不住了,变相的择校考悄悄进行,甚至赶在民校考试之前,逼着学生在公办和民办之间做出非此即彼的选择。
其实,广州的教育部门更是坐不住,因为这批名校办的民校在生源上占据的优势以及成绩,已经让公办初中的地位在倒退。反思的过程中伴随着一种声音——广州将复办名校初中。
2012年,执信中学合并109中复办初中成为现实,这让不少市民看到了希望。然而,广州市教育局相关负责人却明确表示,其他名校暂无复办初中的计划。
原因在于类似广雅、二中和六中,他们目前都已有了自己办的“民校”,一来每年有高额的学费收入,二来为高中的“母体”提供优质生源,可谓“人财兼收”。而多年来有复办期望的六中,却因地盘问题一直谈不下来。
有不愿透露姓名的教育界人士指出,这番变革的真正原因其实是,民校的成绩让政府面子上过不去,心态出现问题,所以面对暗地里进行的公校掐尖,睁只眼闭着眼。而当考试乱象引起的社会压力过大时,首当其冲被规范的还是民校。
2012年,教育局倡议民办教育协会把民校考试的时间定在同一天,减少学生“车轮战”。“当时我们同意了,反正都是考试,哪一天都无所谓。”李统耀说。
就这样,民校考试同一天考试执行了两年,当中虽然有家长认为学生的选择机会减少了,但赶考同样存在,竞争仍然激烈。公校和民校的生源战一如既往。
转眼到了2003年,全国的小升初择校热引发关注,教育部颁布了《关于明确义务教育阶段民办学校招生有关问题的意见》,明确义务教育阶段无论公办校还是民办校,都不得采取考试方式进行选拔。这一意见被广州市教育局视为“尚方宝剑”,召集民办学校召开取消民校考试的会议。由于影响巨大,一石激起千层浪。
争 议
在前育才中学校长李统耀的手中,诞生了两所民办学校,一所是育才实验;一所是香江中学。今年育才实验又在番禺举办了一所新民校——番禺香江育才学校,实现了名校办民校子子孙孙的繁衍。
日前,接受记者采访的李统耀表示,屡遭诟病的民校利用公校国有资产赚钱的问题,其实民校已缴纳了国有资产占有费,并不是白白占用。
李统耀说,2005年原东山区请了一个会计师事务所来鉴定,评估育才实验的总价值达6500万元,其中育才的品牌算500万元。作为偿还固有资产占用费,育才实验每个月须还6%。,即每年400万元,再加100万元风险费。
然而,民校的国有资产占有费并不是上缴国库,而是上缴给“母体公校”或者跟上级主管部门或上级财政分成。这种做法在广东省政府参事王则楚看来,已经形成了一条利益链。
“名校办民校,原本就是用了纳税人的钱,那么你就不该二次收费。可你看看,一个利益集团却要把两头的好处都攥在自己手里。”信力建也说,即使学校交了国有资产占有费,但都是落入学校或上级部门的腰包,这就是用公共资源在谋私利。
多年来,谋利是这些民校绕不开的一个致命话柄。2009年2月,广东省政协委员孟浩提出提案,指出“名校办民校”混淆了原本公、民产权清晰的资本界限,并对真正的民办教育客观地造成了不公的影响。
为此,孟浩建议政府有关部门应对各级“名校办民校”进行全面登记。对于已经开办的“名校办民校”进行体制转型,要么恢复为真正意义上的公办“名校”,纳入政府的公立教育管理体系;要么转为真正意义上的“民校”,在明晰学校产权结构、建立基金的基础上,实行股份化管理。
然而,这么多年来,“名校办的民校”仍然以不公不民的身份存在的,而其通过公开考试竞技猎得的优质生源带来的漂亮成绩单,又让越来越多的家长被裹挟进来,被迫为孩子的义务教育高价埋单。
对于万千孩子的父母,他们更关心的是取消民校考试之后,如何确保公平?而这场小升初考试整顿,最终是否会挫伤了“名校办民校”的元气,把他们从“神坛”上拉下来,也只能静观其变。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假如公办初中的质量无法赶上这些民校,那么高价择校就一日难除。
有教育界人士认为,广州市教育部门如果想“扳回一局”,最有效也是最根本的做法还是均衡发展,稳步提高公办初中的普遍质量。
>>>推荐:广州将取消民办学校“小升初”考试引发热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