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一）2009，遭遇小升初
确切地说，遭遇小升初，从首次在战略上引起我们重视到战术上出现局部阶段性混乱，大概有几个月时间。那是2009年夏。在儿子没心没肺地玩了十年，熟练地掌握了睡懒觉、看闲书、下象棋、写书法、专爱管闲事、选举得全票等多门技巧，刚刚结束三年级学习的时候，有一天老师来家访，看到我们家散落各处的八卦杂志、动物世界、数独游戏、恐龙动画、国家地理、名著名篇，轻轻说了一句，"你们也没让儿子学点奥数啥啊，以后小升初怎么办？"
奥数？我从前只知道IMO，那是顶尖学生的游戏，能和我儿子有关系？本着好学求知的心态，我上网把"小升初""奥数"分别当关键词搜了搜，很容易就搜到了E度，搜到了那个著名的上海小升初QQ群。
QQ号十年没用了，没想到居然没让盗号。于是小心翼翼叩开小升初群，认真地当了几天听众，然后以十分谦卑的姿势，向那个无所不知的青蛙妈妈问了第一个问题"请问，HY是哪个著名门派，三笔四口又是什么秘密武器？"青蛙妈妈和谐地说"多在这里泡泡，你就知道了。"彼时，我为能和名人青蛙妈妈对上几句话兴奋不已，好象占领了信息的至高点，而其他家长不过是和昨天的自己一样，还无知无觉地匍伏在山脚下。我偶入昆仑山，剖开白猿腹，拣到了《九阳真经》。毫无疑问，我们，一只脚已经踏进了HY的校门，我为此沾沾自喜。
与此同时，儿子开始做那本《奥数教程》，后来又加了《精讲与测试》，我想一口把儿子喂成胖子的愿望是相当明显的，不过在我比儿子更加迅速且执着地爱上奥数之后，遗憾地发现，儿子的胃口相当有限的事实也是明显的。当他面对着奥数题懈怠发呆的时候，我就翻出那年十分著名的熊姐打架视频来教育他，"看到没有，不好好学习，只有这样的同学等着你！"儿子人高马大，但是个性温和谦恭，一听说可能让人生擒活捉，他忙不迭地翻出奥数卷。然而效果依然有限。
那年夏天，还因为我久不发言，于是在一次出长差回来之后，发现让踢出了群。这个行为让我对那个群仰慕不已--我的心态一向如此，总是会因为遭受有理由有礼节的拒绝而对对方心生尊重，并且痛定思痛，再图进取。再进群后，我励精图治，认真发言，兢兢业业地为人解奥数题，帮人改作文本，从此略有薄名，再未遭踢，并且认识了一大批优秀的家长。
2009年夏秋之际，情况基本就是这样的。
（二）2010春，奥数之争
2010年春天，QQ群里经常一声惊叫，快看电视，又在骂奥数了！那段时间，电视里，网络上，斥责奥数的声音不绝于耳。有些人忧国忧民，认为全民奥数，劳命伤财，教育的现实投资和预期支出不断增加，造成日常消费性支出减少，奥数对GDP产生负作用；有些人怜惜中华文化，中国人崇尚"君子不器"，奥数教育无非造就一些解题机器，做奥数不如背论语解周易，以后德治天下，不是奥治天下；有些人心疼自家孩子，窗外艳阳天，眼前奥数卷，别人乐融融，自己苦巴巴；还有一类向来以愤世嫉俗为己任的，照例认为是当局支持奥数背后的利益集团，支持教育产业化的罪恶市场，为虎谋皮，分享小老百姓的血汗，所以奥数就是祸国殃民的罪魁祸首。
那些婉转地支持奥数的家长，喉咙声就要低得多，可见支持一件事情，总是不如批判它来得酣畅淋漓。他们小心翼翼地说，奥数无罪，择校有理，奥数用孩子能力来平衡父辈的差异，能让买不起好楼盘的家庭，有机会更早地享受优质教育资源，比按地段分配更加公平；他们小心翼翼地说，奥数能够拓展思维，只要不强求奖状，孩子有兴趣，学学也无妨。
外语也一样，有些说，星级考试少年口译，就是直接摧残儿童的杀手，母语都没学好，学那么精深的外语作啥？另外一些认为，幼年是学习语言的黄金时间，此时不学，更待何时？别说三笔四口，就是八口七笔，犬子一样手到擒来。
我比较少参与这些讨论，即使偶尔参与讨论，也基本是运用辩证法的方法论，见招拆招。争论激烈时，我就开始检讨，当人家长，只有职业道德，缺点实践经验。只是直觉地认为，昨天不懂的，今天懂了，刚刚不懂的，现在懂了，是件多么愉快的事情！"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千古圣训，还没发现现在的人生，血型土壤麦种忽然变了基因，不再适用了；于是，奥数有利于拓展思维，应该学；外语是走向世界的台阶，应该学；孔孟老庄是中国文化精髓，更应该学。
不过因为孩子不够牛娃，所以说服力相当有限，且经常受到批判。
（三）2010，关于目标
也认识了一批真正的牛娃，有两个孩子，奥数神童，外语天才，学什么都摧枯拉朽，还天天溜冰游泳打乒乓，玩得特别开心，心下仰慕，就去请教。两个孩子眨巴眨巴着大眼睛说"好玩呀！"果然"好之者不如乐之者。"干什么事，到了取悦自己的程度，不出现奇迹也是比较难的，"成绩好得离谱"的北大醉侠孔庆东说"你要对知识投入感情，以占有知识为最大乐趣。"心有戚戚。
回家问儿子，"奥数好玩吗？"儿子头都没抬"一般。"心下悲愤不已。
然后问他"那咱还学吗？"依然不抬头"学。"
春夏之交，按照群里神父们的指示，儿子开始在家背诵《新概念英语》，从新1第81课开始，假期一周背两篇平时一周背一篇，看看视频，跟读几遍，每天不过十几二十分钟，开始只是当作一件聊胜于无的事情做，坚持一段时间以后，居然能够享受集腋成裘的温暖关照了。2010年暑假，我照着三笔教程，帮他理了一遍语法，然后，通过了三笔三口。
2010年秋，周国平出了本新书叫《宝贝，宝贝》，书里他对刚出生的女儿说，"进一个名牌学校，谋一个赚钱职业，这种东西怎么有资格成为人生的目标，所以也不能成为教育的目标。我的期望比这高得多，就是愿她成为一个善良、丰富、高贵的人。"
于是我找到了理论根据，深入地分析了半年来的得失与心态，究竟是以进名校为目标，还是以成长为目标？究竟围绕着进入名校来规划学习计划，还是以小升初为抓手全面增长见识，提高学习能力？这样的问题，仿佛我们总在遭遇，譬如，以到达旅行目的地为目标，还是以观赏沿途风光，享受闲散心情为目标？以建设社会主义专政为目标，还是以提高老百姓生活水平为目标？答案很明显，我们选择了后者。目的性太强的事情，很容易迷失前路，我们不能因为走得远了，忘记出发时的真实心意。
所以，最初的小升初，其实我们只做了几个月的HY梦，然后就把它轻轻放下了。再有人问的时候，我们就说，张江吧，方便。
不过学习却变得认真且有计划起来了，也参加了奥数培训，不求成绩，只求眼界，除了《精讲与测试》，还翻翻RH数学，以及不断地在QQ群里分享到的成套的资料。依旧练书法，依旧把《上下五千年》和《三国演义》翻到烂，后期好象还爱上了《明朝那些事儿》，对明朝历史皇帝，权臣如数家珍。这样之后，那几个突如其来的市区奥数奖项，几乎就是意外惊喜了。
（四）2011，一个普通孩子。
不是我谦虚，孩子真的普通。尽管学校里也算个好小朋友，当了三年两杠两年三杠，成绩呢，他看了周立波以后对我说"妈妈，腰眼里知道伐，腰眼是最佳位置。"我说"胸部吧，咱胸颈部。"他同意了，也基本保持了。
但是，小毛病特别多，贪玩，拖拉，有时候盲目乐观有时候不求甚解，经常找不到东西，遇到困难先喊妈妈帮忙，看电视了眼睛就亮两个小时一动不动，写作业了就先喝水上厕所；还有，性格温和，善良到偶尔能看到软弱；经常有决心，但是惰性比决心更大；爱听表扬，也希望自己能优秀，拔尖，人人喜欢，但是毅力却是进步的伪命题；热心，热心到会放下自己的事情去帮别人干事，有一次学校里数学竞赛，他做了半张就交卷，原因是答应老师帮忙打扫办公室。
当然，好处也不少，门卫大伯特别喜欢他，食堂阿姨常从家里带吃的给他，所有副科老师都拿他当这宝贝，班主任说宽容是他最优秀的品质。他们都对我说，你有一个阳光的儿子。
生命赐给你这样一个孩子，也许他不够强悍，他永远做不到五年级就通过基础口译，亚太杯的题目对他是一种折磨；也许他不够全面，他只会写写书法，吹拉弹唱样样不在行；也许他还经常犯点这样那样的小错误，甚至有一次还恼羞成怒地和同学打了起来。但是，他是我的儿子，这就够了。因为他的童真的缺点，或者我们更有理由喜爱他。
某种意义上，缺点就是个性，就是篷篷勃勃的生命力。世界大同，我们应该欢喜看到这些鲜利的，温婉的，带着刺或是揉着沙砾的生命。
因为长期在上一届的QQ群里混，所以仿佛2010年已经完成了小升初，等到2011的时候，群里气氛已然平稳，大家都在按部就班地开始初中学习。所以我似乎更快地明白了，小升初固然重要，规划下一步更加重要。感激和庆幸因为偶然，当2011年春天真的到来的时候，我几乎没有焦虑过什么。原因在上一个贴里也说了：上海好学校那么多，就好比好婚姻是婚后经营出来的，而不仅仅是找到那个Mr.right。
依然上奥数课，遇到困难的专题，就在家里补一下，XRS课程对他来说变得轻松起来了；坚持背新概念，用了学习机后，不光跟读背诵，连单词也顺便扫了扫，扫单词的过程中，他还发现，在困难得想放弃的时候，只要再坚持十分钟，曙光就出现了。寒假结束的时候，背到新2第三十几课了；还报了个论语课，经常看到他拿着MP3在听论语，每当我为鸡毛蒜皮的小事打算数落他的时候，他会安静地说一句"一言可终身行之者，其恕也"。羽毛球水平越来越高了，反正我打不过他，同时，还看完了六集哈利波特，书及碟片。后来我偷偷买了英文版回来，试试会不会有奇迹。果然，奇迹没有出现，英文版的束之高阁了。
书桌上的地球仪，正朝着他的那面，还是南太平洋，我仿佛在他的世界里，呼吸到了那里的新鲜空气。我向来喜欢用一种有利于自己的角度去看待人世，现在看来，他也学会了。
（五）2011年5月，轻舟已过万重山
真正焦虑得有些坐立不安的日子，只有一天，那是上中半日游之后，张江发电话预通知的那天。手机控，我理解了这个词的含义，然后，等呵等呵等呵，终于没能接到电话。
之前只投了两份简历，简历做得很简单，孩子照片，表格式简历，证书奖状复印件，成长手册复印件，户口本复印件。一份投到张江，一份到上东。现在看来，这样的行为是有些冒险的。没有投建平，进才，交中，竹园。这些学校，四年级暑假里，我带儿子都去看了一遍，包括模范，致远。儿子都没啥感觉，原因就是这么简单。往往事情越需要理性的时候，越是离不开灵感的火花，人生有时候就是这么辩证，我决定尊重他的，还有我的感受。
但是张江没能第一批录取，还是小小的意外。转着弯托人婉转地去打听了，告诉我第二批还是有机会补录的，但是不能保证。
上东的录取通知倒是如期而至了，这让儿子十分高兴，他说，"这几天晚上，我心里一直在念叨上中东，上中东"，我说，你精神力量这么强大，你倒是念叨念叨张江呵，他笑着说，我不。我想在那刻，他一定想到了滴水湖畔的蓝天绿草红跑道。
因为张江的意外，因为儿子也希望自己有多几个录取通知"好给学校争争光"，当晚在浦外的网上报了个名。所以后来参加浦外面试，直到录取，完全是个意外。
生活总在让你遭遇战，你所遇到的所有场景、人事，都是不可设计且不能复制的，所以人生确实有很多意外，意外的收获和意外的失落。我愿意把这当成生活的常态而从来没有认为自己是潜规则的牺牲品或是得利者。假如生活的细节没有按照你所设计的样子出现，就认为是对你的一种背叛，那生活也太复杂且无趣了，活着的有趣之处，就是在于永远有未知的人事在前路上等着你，而你只需走着，走着，然后，遇到他们。我一向以为，批判有批判的成本，在许许多多的事情上，我更愿望调整自己而不是改变别人，不是我没有愤怒、怨恨、不满，而是，可能我认为这样做的成本更低，他们说我这是经济学的头脑。也许是，我想，用经济学的常识经营人生，也许可以获得最终的盈利。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和浦东几个同样情况的父母，一起理智地分析着张江，上东和浦外。学校没有好坏，只有是否适合。
我们分析了上中系和上外系的差异：上中学习压力大，理科强；浦外活动多，学习相对轻松，自律要求更高。我们分析了住宿和走读的差异：走读可以更多地关注孩子成长；住宿能够锻炼孩子能力。我们分析了民办和公办的差异：民办中考有优势；公办硬件条件好，综合能力更强。
最终选择三所学校的都有，但是坦率地说，犹豫时间越长的，选择上中东的越多。有一天我和一个同样犹豫着的爸爸进行了一段这样的对话。
他说：让孩子去住宿，家里老人说我太狠心。
我说：其实让孩子住宿，不是对孩子狠心，是对自己狠心。现在社会，对孩子好谁不会？对孩子好，是和自己的本心相符的。倒是狠狠心，对孩子放手，挺难做到的。也许忍住太多照顾，让孩子自己多走一些路，才是我们真正在关心他们。
这段突如其来的对话，也解开了我自己心里的最后一个结。那个周末，我们家三个人都把票投给了上海中学东校。
（六）关于决择，写在小升初以后
小升初最后一段时间，当我在E度上，Q群看到一些因为没有进到目标学校而言语过激，而忧伤失落的家长时，我告诉他们，人生无处不难题，学会选择，学会在经历中收获，可能是小升初留给我们最大的财富。把那些发言整理了一下，作为本文本后一节，和大家共勉。
1、从容接受遗憾。几乎所有的家庭都在面临决择。总有遗憾，总要放弃，选择的时候请大家记住一句话：求完美就难免有遗憾，接受人生这一点遗憾，我们就能更加从容和平静。今天的从容和平静，会让我们明天的步履更加扎实。
2、次优就是最优。经济世界的决策理论告诉我们，最优选择往往意味着更大的代价和更大的风险，所以，在追求最优的过程中，我们收获了次优，是一个相当合理的结果。
3、家长就是学校。小升初几乎是孩子面临的第一次亲历社会的人生大事，家长要展现给孩子豁达的人生态度，面对选择时的理性从容，对困难的客观分析以及勇敢承担，这是比一个理想的学校更加重要的人生起点。
4、失望依然尊重。假如学校没有选择我们，请你继续尊重它，就像当初我们热切地希望孩子能进这个学校时候一样，这样做其实是对你自己一向以来的选择的尊重，你会发现自己的内心变得宽厚，你会收获有幸进入学校的家长的感激和尊重；假如学校选择了我们，一样要继续理智分析它的优劣。假如不小心我们看到了阴暗--有阳光的地方就会有阴影，这是自然规律，那么依旧请你理智。同时朗诵"黑夜给了我黑的眼睛，我要用他寻找光明。"
5、适合是唯一标准。我来自一个海边小镇，比起我们从前，上海好学校真的太多了！我无比欣喜地发现，无论哪个程度的孩子，总有是多种选择，没错，我愿意把自己比作那只掉进白米缸的老鼠，即使只有三两道菜，我依旧愿意以一种享受的心情经历甜蜜的纠葛，牛娃牛校，是窗外风景，是装点我们小故事的宏伟大背景，也羡慕，也佩服，这是我面对他们卓越成就时的唯一表情。世界浮华，社会功利，当我回望孩子时，我却愿意用最纯粹和简单的心，和他一起，完成人生的第一道判断题。
6、珍惜小升初友情。在E度，在QQ群，在MSN群，许多家长互通有无，互相鼓励，一起经历了了解学校、做简历，投简历、面试、等通知，结成了非常好的朋友，因为孩子，我们一起焦虑，一起欢喜，互相信任，这是多么难能可贵！最后，我想，不管自己是否如意，我都会真诚地为进入了满意的学校的孩子祝福，分享他们的父母的喜悦，当作自己的喜悦；真诚地鼓励那些不那么如意的家长，我愿意告诉他们，挫折和坎坷，是成长的重要营养，祝福自己的孩子吧，他比别人收获了更多！
7、经历就是收获。无论如何，小升初只是一个开始。当我们站在新的起跑线上，请家长把视野拉得更宽更远，你的目光有多远，你的孩子将跑到多远！
最后，把掌声献给孩子们，他们努力了，面对了。多回忆一下接到录取电话那一刻的心情，从今天起，眼睛看前面，不要纠结于那个失落的学校。共产党打天下，都还剩了个台湾呢，大满贯不常有，即使真是大满贯，弱水三千，你也只能取一瓢饮。永远记住，这就是天下最适合你的那一瓢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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