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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升初:家长心中永远的痛

2011-07-20 09:49:50     标签:小升初经验

两套机制:权和钱公然进入教育领域

中国经济时报:北京小升初目前存在两套机制,表面上是官方规定的不举行统一考试,就近入学;暗处却是家长和学生为了进名校使出浑身解数,疲于奔命,如何看待这一明一暗的两套并行的机制?

家长:小升初就是一场战争,需要家长做好各方面的准备。因为政策规定不能举行小升初考试,所以很多学校的考试都是秘密进行的。信息不对称,潜规则搞得家长疲于奔命,多个战场作战更是苦不堪言。

康健:官方的免试就近政策执行不力,原因在于对这项政策的误读。免试就近靠社会公平和法律保障支撑,它不是一个策略。免试意味着公平,在义务教育法里,年限放在法前面,如我们国家的九年义务教育法,是因为在这个时间段内,学生受教育的权利受法律保护,不受任何条件限制。比如说,我家门口有一学校,我去念书,它要让我考试,那我就可以理解为,它给我的受教育权利追加了条件,因为我学习不好,就不让我享受义务教育。公平背后是法律,在很多国家,就近入学的条文是写入法律的。免试就近放在一起,表明了公平与法律。但这样的理念在我们的法律里体现得不明显,该强势的一方不强。教育关系着国家的未来,民族的希望,政府一定要强势,发挥主导作用,家长和孩子也应该强势,用法律维护自己的权益。目前并行两套机制,就是因为该强的不强。

杨东平:现在确实没有统一的入学考试,而是转换为各个学校的择校竞争,这个竞争是通过考证、推优等途径来获得的。这个现象已经成为公众反应强烈、违反社会公平的严重的教育问题。教育部门每年三令五申,都在整治,始终没有得到有效解决。这个现象在北京、南京、广州、西安、武汉、成都等城市比较严重,但上海和杭州却非常平静,这其中的缘由,值得思考。

中国经济时报:因为存在上述两套机制,小升初的信息不透明,亦没有统一的标准,家长和学生为了保险,只得多个战场作战,苦不堪言。多数家长在采访中表示希望能恢复统考,以考试成绩作为衡量标准。您认为此种提议可行么?

家长:强烈要求教委恢复小升初统一考试政策,目前畸形的小升初已经压得孩子和家长喘不过气,本该快乐的童年却被畸形的小升初压得没有了一丝欢笑,留给孩子和家长的只有无奈。

康健:统一考试还是有条件入学,是不公平的。

杨东平:从家长和学生的角度看,恢复考试是简单易行的办法,相对也是个比较公平的办法。但这违反了义务教育法,没有一级政府敢公然违法,把义务教育变成凭考试入学的录取制度,这个想法没有政治上的可行性,只是个良好的愿望。如何消除目前的小升初制度带来的各种问题,有很多切实有效的办法,并不是不可治理。我最不同意有些人说的困难太大,没法解决。这些问题有确定的原因,是可以治理的,而且很多城市已经有效地解决了这个问题。

比如上海,它的小升初就比较平静,原因在于两个基本制度:一、重点学校制度。上海没有一所重点高中有初中部。1999年,国务院关于素质教育的决定提出高中和初中脱离,初中不允许有重点学校,这是为了保障初中阶段的平等性。在这一点上,上海做到了,北京没有做到。上海的择校竞争主要针对民办学校。在很大程度上做到了“公办不择校,择校找民办”。公办教育是政府举办的,不能办成三六九等,家长的选择需求通过民办学校满足,这是全世界的通例,上海基本做到了;二、择校收费制度。北京和广州的学校有一个内部的规定,允许初中重点学校招收择校生,收取择校费,价格一般在三四万。有了择校和收费的许可,学校便有利可图。上海规定不许择校,每一个名额都在网上公布,没有多余的名额。如果学校能够收钱,教育的公信力和品质就败坏掉了,变成了过硬的社会关系的竞争,权和钱公然进入教育领域。小升初乱象的制度性的原因就是这两个制度。重点初中的存在,是最根本的原因,它为了自身的利益,从小学开始选拔,把小学教育的生态给破坏掉了,把小学变成了高度竞争的教育。

这里要说明一下,为什么北京的初高中没有分离。当时政策下来后,人大附中等6所学校打了报告,提出开展教学实验,探索人才培养的连续性,因此,这6所学校作为实验学校,得以保留。这6所学校成为北京小升初混乱的源头。

“豪门”学校搅乱了整个义务教育的秩序

中国经济时报:小升初改革的初衷本为减轻学生负担,但现状却是家长和学生背上的负担更重。现行的游戏规则,不仅考验着学生的能力,更考验家长的经济实力和社交能力,拼爹游戏从小学,乃至幼儿园就开始了。什么原因导致了改革的目标出现如此大的偏差?

家长:现在的改革,轻松了学校,苦了家长和孩子,原本由学校负担的责任转移到了家长和学生身上。政策的制定者,远离江湖,高居庙堂,想当然地制定规则。而且他们的孩子根本不用担心进不了重点学校,所以即使现行规则出了问题,他们也懒得去改,因为根本不会危及到他们的利益。

康健:小升初改革是为了履行国家的教育方针和教育法,而非减轻负担。如果执行得好,其实可以减负。但目前的情况是该强的不强,该弱的不弱,把水搞混了,家长的诉求才会苍白无力,负担加重。择校不是我们国家新创的概念,二战后的美国,曾把市场经济的那一套搬到教育上,以刺激惰性的公立学校,刚开始确实取得了一定的效果。但后来,人们开始反思,这种提高是否伤害了学校的本质,是否太过功利,家长是否是一个理性的消费者?教育的过程应当是神秘的、艺术的,而不是多上几堂课,变成好学生就可以了。

目前,家长、学校和政府达成三角默契,政府希望学校升学率高,学校用高升学率吸引家长,家长选择升学率高的学校,政府对家长说我给了你一个选择的权利,但这个默契不合理,里边有些症结没有被解读。目前社会上很多人认为择校是公平的,但却忽略了什么人有择校的权利。择校家长的领头羊都是有择校资本的人,弱势群体根本没有择校的机会。择校是一个伪命题,用一个似是而非的概念让家长进入了一个误区。

杨东平:重要的不是改革招生制度,考试还是不考试,最重要的是缩小学校的差距,学校的差距缩小了,就没有择校的需求了。这在很多地方都试验成功了。北京的问题恰恰就在这儿,基本没有在缩小差距上做文章,反而持续不断地扩大学校差距。“豪门”学校的存在,把整个义务教育的秩序搅乱了。目前,北京市还在做锦上添花的事情,因为这些重点学校是政府的窗口,有很多政府工作人员的子女在那里读书。解决问题的根本在于取消初中阶段的重点学校,做到了这一点,小升初乱象很快能解决。

政府应该依法行政,依法办学

中国经济时报:采访中,学校和培训机构一直拒绝发表意见,家长们则反映,培训机构和名校是现行规则的最大受益者,您怎么看待培训机构和名校在小升初中所扮演的角色?

家长:根子是教育产业化,机构在推波助澜。培训机构采用各种宣传手段,且不时地增开更多的班,家长自然觉得既然开了,肯定人家都上,自己的孩子绝不能落下。培训机构就是掌握了家长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心理。没有哪个家长敢拿自己的孩子去赌,失败的结果家长和孩子都承担不起。

康健:校外的培训机构虽然庞大,但却是寄生的。培训机构的性质是培训,不是教育。教育和培训之间有质的区别,教育不是功利的,是交流学习的过程,没有急功近利的目的。培训机构为了招揽生意,讲究速成、短视、量化。当前,我们以应试教育为主导,很多人为了提高分数,需要培训,而学校又不能满足这一点,培训机构盘根错节在应试的肌体上。如果应试的教育制度取消了,这些机构稀里哗啦跟着就倒了。

杨东平:我不赞成把责任推到培训机构和家长身上,实际上源头在政府,政府没有依法行政、依法办学,允许重点初中存在,扰乱小升初的秩序,没有按照国家的教育方针严格实行初高中分离,禁止择校收费。问题面前,政府要负主要责任。

我认为,小升初的利益集团有两个部分:一、社会的优势阶层。他们很容易通过权和钱获得优势教育资源,不希望改变现状;二、教育局和重点学校,他们组成同盟,得到大量的政治和经济利益。教育局和重点学校是利益共同体。

教育公平,需要反对的是特权

中国经济时报:部分家长反思,对名校的追逐和望子成龙的心情助长了小升初形势的恶化。中国的家长,都在抱怨教育制度的不合理,但自身难免又会成为不合理制度的助推器,您是否认同这种说法?

家长:我们很焦虑,社会上也弥漫着一种焦虑的情绪,这种焦虑难免转嫁给了孩子。我们这些70后或者80后的家长,在社会上感受到太多不安和困惑,人近中年,面对不满意的现状,已无力去更改。于是就把希望寄托在孩子的身上,希望他不要输在起跑线上。在浮躁情绪的影响下,家长很容易失去理性,跟风,随大流,一边骂世道不好,一边挖空心思找门路、砸钱,既苦了自己,也苦了孩子。

康健:家长总给孩子灌输这样的意识:今天让你做100道题,是为了你美好的未来,这样的想法其实是走入了误区。不能再用这些似是而非、缺乏逻辑的道理来误导家长,社会不能做这种不道德的事,必须有人、有声音出来正本清源。在我看来,学生的生命、健康比分数更重要。家长教育孩子不能舍本逐末,受眼前的利益驱使。高分就可以上好学校,上好学校就有个好未来,就算这个逻辑对,有多少人能成为这个逻辑的成功者?很多家长没有想清楚,孩子要的是什么,自己要的又是什么,每个孩子都是不一样的,那些宏大的道理不可以随便往上套。另外,政府需出面清理社会上似是而非的生存法则,给家长一个交代。

杨东平:家长的不理性行为的前提是有校可择,如果学校都一样的话,家长们就不会如此疯狂。毕竟小升初是义务教育,没有那么大的重要性。取消重点高中的初中,取消择校收费,缩小学校差距有一个釜底抽薪的办法:教师流动制。现在的学校,硬件差别不大了,优势教育资源体现在教师资源上。教师流动的实现方式有很多种,沈阳前两年推行过,在一个学校呆了5年以上的教师必须流动,包括校长;还有比较柔性的,如学区内的交流,原来归学校的教师现在归学区。还有一个办法是中考改革,把重点高中的名额大幅度地下放到所有的初中,大家竞争重点初中不就是为了上重点高中嘛。如此一来,对于每一所学校,处于第一梯队的学生都可以进到重点高中。这样就可以把重点学校的学生转移到普通学校。这种制度变革成本很低,且是写进国家规划纲要的,被很多地方实践证明是有效的。当然,改革在北京的难度是最大的,有强大的利益集团,包括中央机关和政府部门这些人的子女的教育需求,他们通过现在的途径,通过条子生和共建生上重点高中,他们愿意维系现在的格局。在这个问题上,需要反对的是特权。

要维护底层20%的受教育者的利益

中国经济时报:在小升初的论坛上,家长们创造了许多专业术语和生存法则,小升初渐渐演变为一个灰色的文化现象,成为时代的缩影,您认为它的社会根源在哪里?

家长:我知道现行规则有很多不合理,但却没能力改变,只能就范,按照潜规则办事。所以,为了孩子的未来,尽管心里不认同,我还得去找人、托关系、花钱买学区房和户口。我也想给孩子一个快乐的童年,可这个社会太功利了,成功与否是评判人生价值的唯一标准,我宁愿现在狠心一点,也不希望孩子将来成为失败者。

康健:一些似是而非的东西,被反复提及后,仿佛就成了真理,成为了翻越不过的高山,家长都屈从于此,谁也不愿冒险当另类。

我更想强调的是,现实中,优秀、有权、有钱的学生组成了优势群体,他们推动着现在这套东西跟官方和法律对抗。他们认为自己是真理的拥有者,但他们其实是利益的获得者。媒体关于小升初的话题炒得这么热烈,都是这群人在表达意见。弱势群体,他们根本没有择校的资本,也没有发声的渠道。但这些人的声音很重要。教育公平,就是要维护最下面的20%的受教育者的利益。现在只是在精英人群中炒公平,只有讨论到底层部分,才能真正体现出公平的内涵。

中央在教育上最强调两个概念,一个叫促进公平,一个叫提高质量。质量要建立在公平的基础上,而且强调人的全面发展。社会慢慢接受这些概念,教育就会更注重交流、过程,不再急功近利。实现义务教育的本质,是很迫切的任务。

杨东平:本来小升初,就跟四年级升五年级一样的,在绝大多数国家是没有台阶的,因为它是义务教育。义务教育是国家举办的、免费的、就近的、非淘汰的。造成乱象,完全是因为政府不依法行政,不依法办学,谈不上什么文化现象。如果政府积极地依法行政、依法办学,这种现象很容易消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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